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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红伞牵出的乡愁
字体【 】  编辑日期:2023/1/31  来源:中国青年报  编辑:网站编辑    阅读次数:次  [ 关 闭 ]


80后非遗传承人徐晓苗和妻子方琼琼在店门口制作大红袍油纸伞。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王磊/摄


   位于大别山门户的安徽省六安市金安区毛坦厂镇,20世纪90年代起,因毛坦厂中学的高考成绩而声名鹊起,闻名遐迩。距离这所学校不远,还有一条始建于明清的古街,却显得有些“低调”。作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全长1600米,是皖西地区保存最为完整的古民居,但算不上什么热门景区。


   过年期间,毛坦厂中学已经放假,镇上一下子空了许多,似乎还原出历史本来的面貌。在春节的气氛里,老街的柴米油盐重新成为小镇生活的焦点。


   和大多数老街一样,这里自然少不了幽长的古巷、错落有致的屋檐、鹅卵石地面上的道道车辙,游人习惯了这里粉墙黛瓦的整体色调。而就在老街中段的拐头,一抹亮色冲入眼中。名为“承古斋”的老字号,整整齐齐地排出了十几把鲜亮的“大红袍油纸伞”,那一排红色瞬间点亮了百年老街,也引得三三两两的游客驻足观赏。


一生中会用4次的红伞


   80后非遗传承人徐晓苗正在店里忙着收拾工具。小店门面只有10平方米,已有百年历史,名为“徐天元伞店”,传自祖上三代。徐晓苗的妻子方琼琼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徒弟,她正坐在门口的马扎上,把一把即将完工的红伞架在“竹马”上,操作最后一道工序——穿花绕线,脚下的工具箱里搁着整齐的各色花线。


   “我们两个人,两三天才能做出一把伞,买的人也不是很多,但是婚丧嫁娶少不了它。”徐晓苗说,对于大别山区的人来说,这把伞,一生当中会用到4次,出生、结婚、生子,直至最后离世,大红伞构成了其中重要的仪式。“比如,孩子出生,大红伞撑在床头,可保平安;新娘下轿时,红纸挡头,可以避邪。竹为伞骨,寓意长寿和节节高升。”


   对皖西人来说,这把大红伞不仅陪伴他们经历人生四季的流转,也见证着岁月的无声变迁。徐晓苗是从父亲徐修生那里,接过这门手艺的。大红伞不仅是仪式的道具,也兼具挡风遮雨的实用功能。20世纪60年代,制伞的合作社应运而生,徐修生和两个兄弟都进厂学徒。


   “父亲进厂时13岁,够不到工作台,就搬了两块砖垫在脚下。”徐晓苗介绍,父亲一开始学的是糊伞,为了掌握核心技术,就提出向师傅学做伞骨架,为此连工资都不要。那时制伞是流水线,一个人负责一部分工序,三四个人一天才能做出一把伞。而徐修生后来掌握了全部手艺,一天就能做出来一把伞。


   大红袍油纸伞的制作之所以如此耗神费时,就在于纯手工、全天然,浑身上下没有一片金属和塑料构件。材料选取优质毛竹、皮纸和桐油。核心部分——伞骨,选用大别山区3年以上的老毛竹,茎直节少,有韧性,并且防霉防蛀。皮纸选用桑树皮,红色的颜料则来自当地“野柿子”的果实汁水。


   制作工序相当复杂,从锯竹、刮青、平头、劈骨,再到装柄、穿伞、糊伞,共计100多道。工具也就是特制的各种型号的刀锯和钻子,就是靠着它们,把一根根竹条最后拼装成一把开合自如的大红伞。


   随着合作社的消失以及新型尼龙伞的出现,大红伞的实用功能日渐退化,很多老手艺人纷纷离开了制伞行业。唯独徐修生坚持以制伞为业,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。


   “荒年饿不死手艺人。”这是徐修生生前不断给儿子“洗脑”的教诲,在他看来,有了这门技艺在手,足以安身立命。不过,徐晓苗一开始就意识到,大红伞产量不高,销量也很有限,一年只有一两万元的收入,完全指望它,难以养家糊口。所以当年他与妻子在江苏打工,被一个接一个电话召回家乡传承技艺时,他的心里非常不甘,完全是出于孝心才遵命而归。


传承与守护


   “为什么非要守着这么古老的东西呢?”徐晓苗一度非常排斥和抵触父亲“强加”的选择,最让他感到自尊心受伤的是,在外打工可以养活自己,在家从事手艺不行,20多岁的人了,还要靠父母补贴生活。父亲弥留之际,生怕他将来放弃这个行业,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他。这让徐晓苗内心感到震动,他也下了决心,再难也要为父亲坚守下去。直到今天,他仍然要靠跑出租车、打散工来补贴家用,但大部分时间,他仍然会像祖辈一样,来到老街,开门迎客,削竹糊伞。


   也许,这就是他对父亲的承诺,也是对那些乡里乡亲的等候,“也许那天我不开门,他们就买不到办事用的大红伞。”


   徐晓苗还记得当年跟父亲学艺时,几乎是被一路骂过来的。“20多岁时挨骂,我就想撂挑子,30多岁挨骂,心里虽然不舒服,还能继续做下去。后来父亲不骂我了,我主动想问他,那些地方该怎么做。”


   “制伞靠的不是蛮力,而是巧劲儿。”徐晓苗说,这是一个精细活儿,一环扣着一环,前面错了,后面就补不起来了。现在他的手掌就相当于一把尺子,熟练地量裁出一节节规范的竹条。


   长期的学艺过程中,徐晓苗不仅与父亲和解,也与自己和解。不经意的那一刻,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大红伞。


   那是5年前的事,一位外地的老板找上门,开价就是50万元,要求把这门非遗的技艺全部转让给他,品牌也归其所有。“从此,我们就和大红伞再也没有关系了。”徐晓苗说,当时他和父亲的意见如此统一,“想都没想就回绝了”。可能徐晓苗无法想象、更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——大红伞与自己以及这个家族再无关联了!


   那种被乡邻需要的感觉,既属于大红伞,也属于徐晓苗。记者到访时,隔壁舒城县74岁的村民蒋龙英老人来到伞店。


   这已是老人在此购下的第三把大红伞。“再过3天,31岁的孙子就要结婚了!”她笑得合不拢嘴。用不着徐晓苗对大红伞过多的介绍,也不存在讨价还价,对于260元的价格未置一词,蒋龙英快速地拿起伞,付钱,转身,身影在巷道里慢慢淡去。基于百年来对大红伞的文化认同,购伞人与制伞人高度默契地完成了一次商业与文化的交流。


   一旁的徐晓苗骄傲地说:“无论是我们金安区,还是隔壁的舒城县、霍山县,老百姓都懂这个,用的都是我的大红伞。”


   作为省级非遗项目传承人,现在徐晓苗最感到自豪的是,每逢政府组织非遗文化交流展示活动,他总是被作为专家来介绍。“他们都说,徐老师,你来了哈!”他坦言,自己格外看重这一声“徐老师”的称呼,这折射出当下非遗制作最大的价值所在——文化传承。


   事实上,徐晓苗早已登上了毛坦厂中学的讲台。从2019年起,六安市毛坦厂中学因地制宜,引入大红袍油纸伞制作技艺,作为第二课堂学习内容,设置了专门的非遗教室,邀请代表性传承人定期授课,增进学生对非遗文化的了解,进一步提升他们对文化遗产的保护意识。


   也许正因为徐晓苗和大红伞的存在,从毛坦厂中学毕业的万千学子,无论身处何方,回忆起玉汝于成的求学经历时,还能勾起一丝淡淡的文化乡愁。那时,他们会意识到,这个小镇不仅仅是为了高考而存在。


   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王磊 王海涵